白大褂事件之后,淇洛的处境变得越来越困窘。
他平时若是老老实实地待在精神科干活,倒不会发生什么。一旦他走出精神科,或是帮阿佐主任送东西,或是去买中午饭,就不得不面对那些实习医生们无休止的恶作剧了。
这些恶作剧中大部分都是小学生才玩的把戏,比如在淇洛的背后贴纸条,往他买的午饭里面扔独角仙等等。面对这种侮辱,淇洛只能尴尬的笑笑,然后就随他们去了,并不追究。偶尔的,会有些“好心”的实习医生劝淇洛就在请愿书上签个字,这样日子就能过得舒坦点,但淇洛总是不置可否,打着哈哈把那些人哄过去之后,该干什么干什么。当然,他这样做的结果就是继续忍受全医院实习医生的敌意。
淇洛并不生气。他原本性格就比较孤僻,独来独往惯了,受人排挤感觉也没什么。再加上那些实习医生的举动实在是太幼稚,淇洛看着都想笑。他在心里把那些同行们当成见着体面的绅士就扔石子的贫民窟顽童,作为大人的自己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呢?
但是这帮顽童做的一件事情确实有点过火,终于激怒了淇洛。
事情是这样的。这天淇洛早上来到阿佐主任的办公室值班,刚一进门,脚就踩到了什么东西。他低头一看,见是个白色的信封,上面用花体字写着“淇洛收”,并没有标明送信人的信息,也没有贴邮票。
“肯定又是拉我去签字的,这帮家伙。”淇洛冷笑了几声,把信捡起来,拆都没拆直接扔进了垃圾桶,也很快把这件事忘了。
之后卡伦和阿佐主任陆续前来,三个人就在这狭小的房间里面重复着单调的工作,世界显得如此安静而平和,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。
阿佐主任做完一篇报告,起身伸了个懒腰,碰巧看到办公室角落的垃圾桶快要装满了,便随口吩咐卡伦道:
“卡伦,你去把垃圾扔一下,顺便换一下垃圾袋。”
“好嘞!”卡伦爽快地答应了。她在办公室里面闷了半天,屁股都坐得酸疼,正愁没机会出去转转呢,既然阿佐主任这么说了,卡伦也好名正言顺地放松一下。
于是她哼着小曲,拎着垃圾袋出了门,径直往楼下的垃圾桶处走去。当她正准备倒垃圾的时候,突然间发现里面有张白色的纸条,上面似乎写着什么字。
“这是什么东西?”好奇心强的卡伦小心翼翼地把那张“纸条”捏了出来,发现是封没拆开的信,信封上标明了是给淇洛的。
“淇洛真是马大哈,幸好我没把它扔了。”卡伦这么想着,连忙上楼把信递给淇洛。
谁知道淇洛这个家伙不知好歹,看到卡伦不顾脏臭亲自从垃圾堆里取回自己的信之后,居然连一点感谢的意思都没有,而是皱了皱眉头埋怨道:
“干嘛把这玩意给我,不就是劝我加入他们的大改革运动嘛,我没有兴趣。”
“你就打开看看吧,说不定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情。”卡伦劝道。
“我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,这个世界上谁还顾及到我?”淇洛说着,随手将那封信往地上一扔,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继续办公。
“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打开看看。”就在这个时候,一直闷声写报告的阿佐主任发话了。
“好吧……”淇洛第一不敢违抗阿佐主任的意思,第二又真的担心错过什么要紧的事情,只好叹口气,把笔丢到一旁,弯腰拾起那个信封,将它拆开,里面掉出了一封信和几张黑白照片。那信上用花体工工整整地写着:
“亲爱的淇洛先生,很抱歉我唐突的来信打搅了您的工作。我有一件紧要的事情要向您说明一下,有些奸诈的小人跟我说了您和男爵家大小姐之间的不正当关系,我对此表示非常惊讶。与您共事这么多年来,我一直相信您的人品,您是不会做出如此低贱下流的事情,但是对方提供的证据让我也不得不起疑心。男爵家大小姐已经订婚了,这点想必您也知道,据说她的未婚夫是黑帮老大,要是这种丑闻传到了那位的耳朵里,我担心您的处境会有危险。当然,清者自清,浊者自浊,事实到底是什么样子,您心里是最清楚的。请您放心,现在事情只有我一个人知道,如果您能够赏光在请愿书上签下您的大名,我会严守口风,坚决不作出任何损害您名誉的事情;反之,如果您不愿意的话,恕我也没有能力帮上忙。
您的某位同事”
淇洛再一看那几张黑白照片,全都是苹果和自己要么拉手,要么搂搂抱抱的场景。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偷拍的,总之光看这些照片,淇洛就是长一百张嘴也辨不清了。
刚开始读信的时候,淇洛只觉得很好笑,那个家伙用了满篇的敬语,口口声声说是“为了您着想”,字里行间还是掩盖不了一副小人得志的丑恶嘴脸。再往下看,淇洛的脸渐渐阴沉下来。他发现这人不仅在抹黑自己,连自己的姐姐苹果也一并拖下水,还威胁要把所谓的“丑闻”卖给自己的姐夫阿尔杰特,简直是一派胡言。且不说阿尔杰特听了之后会不会使自己“有危险”,淇洛最无法忍受的就是有人胆敢当着自己的面伤害自己所爱的人。棘也好,苹果也好,无论是谁想要动她们,就必须先过淇洛这一关,哪怕因此赴汤蹈火、身败名裂,这位少年在所不惜。
小火煎熬很长时间之后,淇洛的怒气终于冲破束缚。他“咚”地一锤桌子站了起来,将那封信连同照片一起撕成碎片,二话没说就要往门外走。阿佐主任看到这种情况,连忙起身拦住淇洛:
“你要干什么?”
“我要找那写信的混蛋报仇!居然说我和男爵大小姐有什么‘不正当’关系,这谣言造的也太过分了吧!”
“要找,可以,我不拦你,但你必须把手头的活给我干掉。这篇报告不写完,就是起火了我也不放你出去。”阿佐教授紧紧地抓住淇洛的膀子,态度非常强硬。
“淇洛,冷静!冷静!坐下来好好说。我估计那人多半没有在信上署名,你去找也找不到的。”刚刚缓过神来的卡伦见气氛紧张,赶紧上前调解。
“我!”淇洛刚想甩开阿佐主任的膀子,突然间眼前闪过一副画面。他看得清清楚楚,画面中的自己,一手揪住科主任亚历山大的领口,一手拿着剪刀直指科主任的脖子,脸上露出狰狞可怕的笑容。于此同时,一个怪异的声音从淇洛内心深处的阴暗角落漂浮上来:
干得好!再给那个家伙一拳!谁叫他天天把你当奴隶使唤,你早就忍他很久了吧。除掉那个疯子主任之后,你就可以去找那些捉弄你的实习医生们报仇!伟大的骑士阁下啊,放心大胆地去守护你的公主,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因为你自己的愚蠢而死掉。下面一个受诅咒的会是谁呢?亲爱的姐姐吗?
“你给我闭嘴!”淇洛惊声叫道,眼前的幻象渐渐消融了,自己依旧在办公室,阿佐主任堵着门不让自己出去,卡伦在一旁劝解。有所不同的是,淇洛刚才离魂般的举动似乎惊到了这两个人。
“你的声音好像女孩子。”沉默了许久,卡伦突然间冒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。
“怎么又叫起来了,你是小孩吗?”阿佐主任松开手,斜着眼睛看淇洛。卡伦的话似乎搬动了世界的开关,时间重新开始流逝,气氛变得和缓下来。
“对不起,我刚刚太激动了。”淇洛的心情也渐渐平稳,他向阿佐主任道歉,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,拿起笔继续写自己的报告,刚才的事情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。整个办公室重新回归到了开始时的寂静状态。
“淇洛,你认识男爵大小姐啊!”虽然在干着活,卡伦的好奇心一直蠢蠢欲动。后来她终于忍不住了,悄悄地拍了一下淇洛,低声问道。
“她是我姐。”淇洛简洁地回答。
“什么?大小姐不是男爵家的独生女儿吗?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弟弟?你不会是认的吧。”听到淇洛的话,卡伦很是吃惊,便继续追问下去。
“不是认的,是亲的。”淇洛没有这个心情跟卡伦废话,没好气地接道。
“难道你是男爵阁下的私生子?”卡伦摆出一副诡秘地表情问道,好像挖掘出了什么历史内幕一样。
“也算吧,随你怎么理解。”淇洛一时间想不到用什么词语来跟卡伦解释这其中的关系,干脆将错就错,封住那家伙的嘴。反正他本来就是私生子,做男爵阁下的和做什么乱七八糟贵族的没什么区别。不过他后来也意识到这样说可能会抹黑男爵阁下,便在后面接到:
“我是被过继出去的,法律上不算男爵阁下的儿子,懂了吗?”
“嗯嗯。”卡伦不知是装作理解还是真的理解,点了点头,终于不说话了。淇洛很满意自己刚才机智的回答,既保护了男爵阁下的面子,又没有揭穿姐姐苹果的身份,最重要的是打消了这位同事的好奇心。
“幸亏问这问题的是卡伦,要是别人,关于自己的谣言又该满天飞了。”这么想着,淇洛心里感到庆幸。
“对了!你周末有没有时间?我想约你一起去莱维河沿岸玩玩。”沉静了没几秒钟,卡伦又发话了,不过她这次没有再提淇洛的身世问题,而是扯到了即将到来的周末。
“没有,我很忙的。”淇洛第一反应就是拒绝,他最反感的事情就是自己的日程被别人打乱。不过说起来他也没有什么日程安排,这个周末如果不跟卡伦去莱维河的话,淇洛多半是在家里面看骑士小说。他现在能够在这种无聊的小说中消磨整整一天的时间,甚至吃饭上厕所眼睛都不离开书本。某种意义上,他看书,也跟那位红杉树酒吧的小混混毒蛇抽大烟性质差不多。
“别说谎了。我知道你最近受外面那些实习医生的欺负,心里难过,出去走走也好放松放松。再说,这几年伦萨不是在搞环境治理吗?莱维河沿岸已经比我们当时去的时候不知道漂亮多少倍,去重温一下那种感觉也挺好。”卡伦笑着劝道。
“我也觉得淇洛你应该出去散散心了,最近报告写得一塌糊涂。”阿佐主任突然间抬起头说道,将卡伦和淇洛两人吓了一跳。原来他一直在旁听刚才两人的窃窃私语,只是懒得说他们而已。
淇洛仔细想想,卡伦说得没错,这段时间自己心情抑郁,急需要转换一下思想。骑士小说根本没有什么营养,将时间砸在上面也是浪费,还不如去河边走走。而且自从与卡伦重逢以来,淇洛便开始意识到独来独往的生活并不总是那么美妙。的确,20岁的男孩没个女朋友总觉得生活中缺少些什么,要是能够借着这次出游和卡伦复合也挺好,虽然淇洛对现在的卡伦并没有什么感觉,但只要她不和自己作对,再有什么缺点也随她便了。
想到这里,淇洛欣然同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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